排了近两个时辰,总算轮到黑脸汉子村的牛车,上前交粮。
黑脸汉子庆幸地对张居正说道:“还好,还好!若是再晚半个时辰,官爷们吃饭,就得等到下午去了。”
“张兄弟,我说你也是,非要看俺交秋粮。”黑脸汉子嘟囔道,“交粮有什么好看的?大太阳地下站两个时辰。”
张居正淡淡一笑,没有说话。
他来凤阳,就是看老百姓如何交粮。
看凤阳官府如何收粮。
黑脸汉子上前,谄笑着对收粮官道:“官爷,这三辆牛车是俺们村的,今年的秋粮足数在这里,您点收下。”
一边说着,一边从怀中缝的口袋里小心地掏出一串钱。
约有两百来文。
轻轻放在官吏面前的桌角上。
张居正看的眉头直皱,拉着与黑脸汉子同村的一个人问道:“怎么还给钱?”
那人低声答道:“这是孝敬!”
“有钱给钱,没钱给烟叶、酒肉什么的也行。你要是不孝敬,官爷说你稻谷晒的不够干;或者说你稻谷里沙子多,让你拉回去筛筛,折腾不死你!”
晒得过干的稻谷,会缩水。
将粮食拉回去,再拉回来,至少两天农活不要干了。
百姓们怕被折腾,宁愿舍钱消灾。
听到这话,张居正脸色直接黑了。
“连收粮小吏都敢这么贪,谁给的胆子?”
“小声点,小声点。”那人赶紧拉住张居正,“都这样,行规。”
确实是“行规”!
不然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,万民之前,堂而皇之地收刮民脂!
张居正气怒攻心。
一瞥眼,发现两名官差已经把黑脸汉子要交的秋粮,都倒在一个大箩筐中。
这是量具。
装满一个大箩筐,为一石粮。
但张居正眼瞅着大箩筐都装的冒尖尖了,后面倒下来的粮食顺着箩筐边缘洒了一地,但两名官差依然不停手。
黑脸汉子看的眼皮直跳,却不敢说一个字。
直到地上的粮食都成堆了,两名官差才停手。
其中一名官差熟练地踢了箩筐两脚,大箩筐装的冒尖的稻谷,顿时滑落一大截。
“收粮加一石!”
另一名官差唱喏。
坐在桌子那的小吏便记录下来。
而后黑脸汉子和同村人便把大箩筐的稻谷重新倒入麻袋,扎好,搬运到城墙根下堆放整齐。
而现场两名官差,熟练地拿着扫帚和铁簸箕,将地上散落的稻谷收起,倒在另一边的半截麻袋里。
然后,黑脸汉子把空箩筐拿回来原地放好。
开始下一轮的交粮检查和称量。
张居正看明白了。
那边装满大箩筐的,是交给官府的粮;这边地上散落的,被扫起来装进小麻袋,最终是要进这些差吏私囊的。
都是民脂民膏!
再看看左右两侧,其他桌子收粮,和这边一般无二。
这是什么陋习?
张居正心头火起,就要上前怒斥,随行的沈虎赶紧劝住:“先生,殿下任务为重。”
张居正冷静下来。
想着朱允熥对他的交待:此行凤阳,明面上有御史连楹、董镛打掩护;先生当暗中收集地方官府和勋贵的贪赃证据。
为了收集罪赃,只得暂且隐忍。
过了两刻时间,黑脸汉子这个村三辆牛车的粮都交完了。
黑脸汉子一脸愁闷地走过来,对同村人道:“今年审的严,多带的稻谷没剩下,还得补钱。”
一村十几个汉子忙问:“补多少?”
“少了两石多,得补五贯二百钱,到时候按每家人头摊吧。”
唉!
汉子们各自长吁短叹,意味不明。
“还有,”黑脸汉子把人都聚到一处空场,开始算账,“俺们村今年交的数还是和去年一样,三十五石稻谷。”
张居正带着沈虎凑上去旁听。
大明实行的是定税制,只要不是灾年,百姓每年要交的粮食数额是固定的。
朱元璋曾经算过,认为朝廷一年只要能收到三千万贯税赋,就够支用了。
只能说老朱小农意识甩不开,想法太天真。
黑脸汉子继续盘算:“三十五石秋粮,咱们的粮走水路运到京师,水脚钱一石一百文,一共得出三贯五百钱。”
“口食钱一石一百文,合计也是三贯五百钱。”
“库子钱一石一百文,三贯五百钱。”
“蒲篓钱一百文,竹篓钱一百文,还有走水路要交的神佛钱一百文,这三项合起来一共得……”黑脸汉子拿手指算了一会,“得十贯五百钱。”
“总共二十一贯钱,算上要补的五贯二百钱,二十六贯二百。”
黑脸汉子叹口气道:“今年多交不少,大家把钱凑凑,回去再每家每户细算。”
众汉子沉默着,掏开缝制的口袋,把一串串铜钱,还有一张张折叠整齐的宝钞取出来。
点了数,交到黑脸汉子手上。
张居正在一边越听越玄奇,都感觉有点听不懂了。
这时候站出来问道:“百姓交粮税不就行了,怎么连官府运粮的水脚钱都要交?”
“还有口食钱、库子钱、蒲篓钱、竹篓钱、神佛钱……听都没听过,谁立的名目?”
黑脸汉子解释道:“张兄弟,你家是匠户,你当然不知道交粮里的道道。”
“这口食钱,是运粮的差爷和官马要吃的粮食的钱;库子钱是给掌管粮库的人,他受累了;蒲篓钱和竹篓钱,是秋粮运输前打包以及付的粮筐钱。”
“神佛钱,走水路的要交,是求沿江神佛保佑粮船平安抵达所需要的钱。走旱路,车脚钱还贵呢,这都是朝廷规定好的……”
“荒唐!”
张居正听罢,忍无可忍,连声大叫:“荒唐!”
他大步走到收粮的桌子前。
一脚踢翻长桌,冲满脸惊愕的收粮官吏骂道:
“把你们凤阳县令叫过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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